出门前,我在家里恍惚愣怔了半晌,在衣帽间里翻找了n遍,这48天里除了睡衣还是睡衣,此时竟一时决定不了穿一件还是两件才能与这个天气相匹配。今朝是何时光景?上次行走在阳光大道里我是穿了棉衣,恍若隔世,有种”无论魏晋“的前世今生感。今天是防范区新政措施——“有限人员,有限区域,有限活动”的第二天,出门时,队伍不算太长,不像昨天浩浩荡荡的人流潮水般涌出。今天打算到公司去取东西。昨天就担心这48天像做了两个月子,把身体养肥养懒了,来回8里路我能否及时赶回来,若遇不测求救怕都呼不到人。一出门,热辣辣的太阳甚毒,口罩后的呼吸变得艰难,头上身上慢慢黏贴起来,两件薄衣——我还是错判了形势。路上,如我这样安步当车者没有,骑车的人倒有三三两两。一对情侣骑着共享单车,只是沿路乱骑,男孩子直接骑到草地上乱转车头,一种开心的肆意地快乐嚎叫,淘气的样子甚是可爱。路上,偶有驰过的汽车,都能引起我心脏”咚咚咚“一阵狂跳,离开喧闹太久,已有不适。河边有三两个人在惬意地钓鱼,想必他们家的粮仓昨天就补满,今日也毫不浪费这4个小时的放风时间,跑出来在河边寻找久违的惬意,他们是豁达而快乐的人。愈走愈远离居民区,路上飞驰而过的多半是快递小哥,偶有踏车游玩的三三两两的青年人。远处高高矗立的塔吊,被风吹着来回旋着,转着,摆动着调皮玩耍,庞然而轰鸣的巨人也是一样乖巧,与大上海一起停摆静默。看封控的上海街头视频里,野狗野猫成群结队肆意行走在上海的街道,追逐奔跑,或是懒散慢行,累了困了就席地而卧,且喜好霸占十字路口。我猜想十字路口视野开阔,在卸掉来自人类威胁的包袱,狗子们终于寻回无拘无束自由的野性,狗子内心也是希望有掌控命运的霸气与洒脱。在静止的上海滩,野狗野猫大蛇恢复了野外求生的原始能力,它们四处游荡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。好怕被狗群撞见,好不容易出来一趟,我可不愿意一不留神就做了野狗的午餐。真的好后悔没有持根棍子,在当下的上海,出门持一根打狗棍方能安心踏实。四周但凡有点响动,我总是提高警觉,头旋得像个拨浪鼓,四处打量,脚下的小步迈得更是急迫。慌忙加紧步伐,接近写字楼所处的广场附近,路边到处是停放凌乱的汽车,我仔细查看,没发现有贴过罚款单的痕迹。有一辆抹了一车头黄色腻子的车直接斜斜停在斑马线上,大半个屁股到了路中央。这里有一种1900多年前庞贝古城被火山灰急剧掩埋的景象——世界万物顷刻间被定格在一瞬间。这些车的主人他们何以这样匆忙乱停了车,到今天至少48天了,还没出来移车,此时是被封控在家,还是被拉去了方舱,当时到底是一种怎样惊心动魄凌乱的场景……这给了我寂寞的行程增添了想象的乐趣。本想抄近路从广场内斜插过去,拐进去一看,入口被铁皮封住,只好折返回来。顺着拉了绳子的路往前走,直至商场入口,原来此路专为进卖场而设。等我找缝子钻出来,商场楼檐下被拉满了绳子,织了五颜六色的鱼网,不能走,只能退到人行道上。人行道停满了自行车,tony老师直接携了家伙在人行道上轻松工作。穿行在这拥挤的人行道,来回躲闪腾挪,每一步迈出都像太空漫步一样的艰难。熙熙攘攘的人群,有人满载着物品准备回家,前面摩肩接踵的快递小哥在忙着从仅有的几家商铺里等待取货。这般繁忙要胜过往昔几倍,这哪里像封控了的寂寞空旷的上海,这里是最繁华的南京路步行街。等赶到写字楼下,大门贴了封条,侧门看了下,可以进去,第一怕违反规定,第二独自爬这黑洞洞的楼梯还是很紧张,倒不是担心我这姿色还剩零点零几分,只怕迎面撞个歹人,我又身无分文,这对敌我双方都是不必要的损失。旁边的快递柜,有一袋未取走的盒饭,这一盒饭在这48天经历过怎样生命的质变。有一天,它的主人归来时它已不曾拥有他想要的模样,可知道当时他等它时是多么热烈的期盼。它等他等了一个春天,或许它存在他的心里没有超过24个小时,这是一个盒饭在春天里的悲伤故事。工作人员到了,交涉半天也不行,一再警告若私自上楼也就别打算再下楼。我当然不会这样想不开,隔离48天才换来今天4个小时的自由,我要好好珍惜,饥饿与禁足并不好玩。这时来了一个高大健壮的老外,打开包穿起防护服,口罩,护目镜,一通操作,防护服还是太瘦太短,把裤腿给高高拉起,露出一尺长的脚脖子,裆部勒得紧紧绷绷,像一个舞台表演的小丑故意穿不合身的衣裤。工作人员看到我质疑的目光,懒懒地解释道:人家有政府发的复工复产通知书。我悻悻而归,烈日炙烤,我都能听见自己被烤出油的滋滋声,空旷的天地间,只有蒸腾着水汽滋着油的我。这次我绕小区东侧走,这里承载着我们附近小区全部的烟火味。挤挤挨挨的人群,热闹繁忙胜过往昔,人群所到之处旋风般扫空每一处货架。路过理发店,我探了下头,稀稀拉拉三两个人,只听tony大喊今日已约满。路过馒头店,半落着卷帘门,待仔细瞧过,有一个姑娘端坐其间,我很纳闷:你还能营业?姑娘回答:我们一直开着呢。后悔忘记问问这48天她的上帝们是来自何方大神。旁边的小商店,每进一人老板就急急拉上门帘,神神叨叨,做着不被允许的生意吧,我猜。这48天的满月养生,身体堪比做了个两个月子的虚弱。走得疲惫口渴,最后还是靠意志把身体拖回来。即便如此,在路过菜店时,还是条件反射般闪进去把两个大袋子装得满满当当,那真是一步一步一步挪移回家。看来,粮食紧缺的危机感已经深入骨髓,成了我身体本能的一部分。后天开始新一轮静默期,若是运气不好,再冒出个阳,那将会是我们14 7天的第一天。但我知道,今日我双脚踏过的街道,重现车马粼粼、人流如织、繁忙又喧哗的时日终究不会太远,为这一天,待在上海的每一个人都竭尽全力做出了巨大的努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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